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讓他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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讓他死

亥時,夜深人靜。

司空昱替謝瑯拔完針,見郁歲還在小憩,沒有叫醒她,關上房門悄悄離開了。

他握著盲杖下山道,覆在白紗下的眼珠忽然感受到一點光亮。

似乎是有人替他這個瞎子點了燈,司空昱心中一暖,正欲開口,來人接過了他手心的竹杖,與他十指相扣。

“道長,夜黑風高,小心腳下。”令他朝思暮念的聲音在耳邊響起,他楞了一瞬,“表妹,你怎麽會來?”

軒轅青城晃了晃提著的燈盞,笑道:“和昀天宗有些舊事要交接,所以來了。”

“順便接你回去呀。”她用開玩笑的口吻,掩蓋了不遠千裏的風塵仆仆。

司空昱下意識握緊了她的手,他壓下思念,心裏是前所未有的柔軟,嘴卻是硬的:“來接我幹嘛,你不是忙著招收好看的男弟子嗎?”

軒轅青城笑聲爽朗:“道長啊道長,陳年舊醋你怎麽還沒喝完?”她故意長長嘆口氣:“唉,那有什麽辦法呢,他們姿色平庸,都沒你好看。”

“你知道的,我的眼光一向很挑剔。”她牽著他往回走,司空昱連猶豫都沒有,按理說目盲之人是很緊惕的,可他對她全然相信。

不管前面是刀山火海,還是懸崖峭壁,她牽著他走,他就跟著走。

愛本來就是不留後路。

司空昱嗓音低沈:“我還以為你喜新厭舊了。”他頓了頓:“所以我想著好好幫郁姑娘做事,讓她替我在你面前說情。”

“她說的話你一定會聽。”

軒轅青城點點頭,“我怎麽會不要你?”

他從前能窺天命,多麽瀟灑,如今在情愛裏也患得患失起來。

得到保證,司空昱心裏高興,面上卻不顯,他故意問她:“那在你心裏,我和郁姑娘誰重要?”

“是不是你為了她,可以舍棄我。”

軒轅青城沒想到他連女子的醋都吃,她停下腳步,正色道:“郁歲是郁姑娘,也是郁尊主,她如今禮遇你我完全是念著舊情。”

“換言之,以她今日的實力和地位,她要用你,你敢不從?”

“是被她請過來給人治病,還是被她用修羅劍抵著脖頸逼過來,你總得選一個吧,嗯?”

司空昱一聽,是這個道理。

他收起了那點小抱怨,道:“那如果我沒治好病人,她要殺我呢,你會和她為敵嗎?”

司空昱假想了一下醫鬧。

軒轅青城搖頭:“不會。”

“我永遠不會和郁歲為敵。”

“但我會跟你一起死。”

司空昱高興壞了,他不再做無所謂的假設,不再試探自己在她心裏的地位,他伸手抱住她,低聲道:“最後一個問題,為什麽選了我,就是一起死啊?”

軒轅青城環住他的腰,臉頰輕靠在他胸口,無奈道:“司空昱,你心裏沒點數嗎?”

與郁姑娘為敵這種話都敢說。

笑死,別說他了,她也根本打不過。

而她能給他最大的浪漫,就是在力量懸殊,明知敗局的情況下,陪他這個蠢貨赴死。

這又怎麽不算愛呢?

子時三刻,窗外傳來更漏聲。

郁歲抵著額頭悠悠轉醒,她看了一眼床上的謝瑯,確認人還活著就沒管了。

屋裏的茶水早就涼了,郁歲轉身出門,去小廚房打了趟熱水再回來。

她泡茶沒什麽技巧,全是狠活,拿個蓋碗,茶葉搞裏頭,熱水搞裏頭,用茶筅攪拌攪拌,再蓋上蓋子晃兩下,好不好喝聽天由命,她只管泡熟了。

每當這個時候,她就格外想念賀蘭安,少年與她不同,是個講究人,經由他手烹煮出的茶水,似乎精確到一毫一厘。

他泡的茶水永遠不會苦澀,只有回甘,她後來再也沒喝到過了。

郁歲指尖微頓,唇邊泛起苦澀,煩死了,怎麽喝個茶也要想起他。他明明已經消失在她的生活裏,她卻無時無刻不在懷念他。

“賀蘭安,你可真狠心啊。”少女的聲音輕似哀怨,帶著無限惆悵,似長夜裏化不開的墨色。

他給了她這世間的一切,卻獨獨把他自己從她的生活裏摘出來,讓她強烈地感覺到,她越是擁有一切,越是空空如也。

他怎麽就狠心留她一個人呢。

郁歲飲下茶水,她泡的果然是一如既往的難喝,苦澀綿延,仿佛浸入了她的肺腑和骨血,她壓下喉間酸楚,低聲自語:

“你怎麽不問問我,到底是想要至高無上的權勢還是想要你呢?”

他成全了她,卻從來沒有問過她的選擇,她也沒機會告訴他,她的答案是願與君同去,散入天地間。

在郁歲看來,雙死即合,如果不能一起活著,一起死去也算美滿結局,真正的悲劇是地下埋一個,地上埋一個。

地下的長眠,地上的活如行屍走肉。

她又倒了杯茶,灑到地面,故作輕松道:“我泡的,難喝吧。”

細碎的聲音傳來,床榻上的人眼皮微動,睫毛輕顫,猛地睜開了眼睛。

燭火搖曳,他不適地半瞇著眼睛,似乎是沒習慣這具軀體,他笨拙地撐著掌心坐起來,看向屏風後那道女子身影。

“郁歲!”這個名字幾乎是脫口而出,賀蘭安說完又有些懊悔。

眼下不是他自己的身體,他陰差陽錯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人,靈魂重生在了情敵的軀體裏。

謝瑯真是害苦他也。

賀蘭安垂著頭,耳邊傳來少女的回音。

“我在這。”

“喚我做什麽?”郁歲聽到動靜,從屏風後走來,坐在床邊,習慣性地替人掖了掖被角。

“謝瑯”忽然捉住了她的手腕。

微涼的觸感傳來,郁歲心中一驚,猛地甩開手,“小師叔,還請自重。”

“……你就這般討厭我嗎?”賀蘭安嘴上說著難過的話,心裏其實在暗爽,郁歲如此排斥謝瑯,他可真的喜死了。

反正情敵不如意,他就如意。

郁歲微微皺眉,她直覺謝瑯有些不對勁,但又說不出具體哪裏不對勁。只是這些細枝末節不重要,她公事公辦問道:

“感覺如何?能下來走路嗎?”

賀蘭安壓抑著再見到她的歡喜,冷著一張臉道:“是不是我好了,你就不管我了。”

話落,他在心裏催促道:快說是啊,郁歲,你快說是啊。

你不要管謝瑯的死活。

讓他死。

郁歲根本不知道有著高嶺之花表相的青年,看似淡漠出塵,實則心理活動那麽豐富多彩,她伸出手道:“謝無塵,你要別的我都能給你。”

除了喜歡。

這話點到為止,是成年人之間心照不宣的體面,可聽在賀蘭安耳朵裏,就是郁歲縱容謝瑯,給他提要求的機會。

少年人的醋勁沒有緣由,來勢洶湧,他原本還等著郁歲認出他,現下卻有了別的想法:他要利用“謝瑯”這個身份,讓郁歲徹底討厭“謝瑯”。

反正壞事是“謝瑯”做的,關他賀蘭安什麽事,對,就這樣。

他扶著郁歲的手,試著走下床,謝瑯的身體長年坐輪椅,雙腿無力,賀蘭安原本想使壞,結果真的摔了出去。

還好丟臉的不是他。

他輕呼一口氣,心虛地瞥了郁歲一眼,少女眼疾手快,在他倒地前扶穩了他的胳膊,又蠻橫地把人送回了床上。

“我知道你很急,但你不要逞強。”郁歲淡聲道:“你的腿是因我而傷,我會負責到底,你也要好好配合,循序漸進。”

她實在有些疲累,嗓音很輕,聽著聽著像是在哄人。

賀蘭安既抗拒不了她的溫聲細語,又清醒地知道這是說給謝瑯聽的,他抿著唇,修長的手指緊緊抓著被子,生完悶氣後才道:

“夜已深,你先回去吧。”大半夜在陌生男人房間裏成何體統?還當著他的面。

真當他死了?

賀蘭安在心裏念叨完,反應過來,在世人眼裏他是真的死了。

不知道在她眼裏還活著沒?

他是個狹隘又小心眼的男人,不想她和謝瑯藕斷絲連,於是義正言辭道:“白天我會全力以赴做康覆訓練,你只管放心,不必來看我。”

要是晚上想來,那可以。

他只有在晚上的時候才能出現,占據這具身體的使用權,所以不想郁歲和真正的謝瑯有交集。

賀蘭安盡量學著謝瑯的語氣,模仿他的神情,以免郁歲看出端倪,但同時又希望她察覺出不同。

怕她知道,又想她知道。

他鬼鬼祟祟,小心翼翼,臉上的神色自若,愛意也靜悄悄的,卻在心裏一個人演完了一年四季。

郁歲沒再多說什麽,她是覺得今晚的謝瑯有點奇怪,但這點奇怪不足以引起她的關註,能讓她上心的人和事本來就很少,賀蘭安死後,就更少了。

她轉身往外走,本想把自己喝過的茶杯帶走,轉念一想,謝瑯根本不會碰如此粗糙簡略的茶水。

謝氏的家主向來財大氣粗,恐怕會直接扔了,郁歲懶得多此一舉,她推門而出,身後又傳來一道不死心的聲音:

“郁歲……”

房內的人嗓音壓抑,似乎在掙紮,每一個字眼都格外艱難:

“在你眼裏,我算什麽?”

“賀蘭安又算什麽?”

賀蘭安:是“謝瑯”問的,跟我可沒關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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